廿之

学生、读者、观众。

《动物凶猛》2020.05.11

《王朔文集 · 挚情卷》

作者:王朔

出版:1994年

出版时间:华艺出版社


王朔会尽量把主角情绪的波动具象化,于是文字就很有画面感,读起来不太像小说,更像电影。从情节来看,那些刻苦铭心的爱恋,尤其是好姑娘对不值一爱的男人的迷恋实在让我感到很迷惑,或许很多人讨厌王朔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他写人(小说中基本上都是男性角色)的那些荒诞卑劣的想法做法却是很有力量的;并且,越是滑稽荒谬、想来又很真实的东西,就越让人觉得悲哀。也正因为此,这本文集里我最喜欢的一篇就是《动物凶猛》。

序言中有段对他的语言的评价,读后觉得十分贴切,摘录在此。

“调侃”,成为王朔语言是最大特色。而调侃本身则是一种不硬也不软的语言形式。这种语言形式与其说王朔是把它当成了工具,还不如说王朔把它当成了武器,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小时候所面临的不是被尊重而是时时被侵犯。街头的流氓,严肃的老师,专横的父母都可以形成侵犯。你无力回击这种侵犯。但你也一定要采取一种自我保护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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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小姐》

这海滩由于荒芜而显得苍凉空旷,天低水阔,海风遒劲。海水象呼吸一样有节奏地把清波碧浪一道道推上岸来,似在笑容可掬地邀请:来,让我为你洗涤。得不到回应,一步步退回,消逝、湮灭;继而又笑盈盈地走上岸来,周而复始,盛情不衰。远处海水波晃鳞闪,跳跃不休,也象万千人头攒昂。搔首弄姿,各执一态;恋恋不舍,生生不息。 站在这情意感人的大海面前,我涕泗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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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失我爱》

石静在黑暗中嘤嘤哭泣,远远蜷缩在床的另一头。 

“我可以等你,万一你跟她不合适……” 

“不,我就是和她不合适也不会再考虑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谁都别再想了。” 

“不!我不能!我永远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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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你爱我吗?”她抚着我的脸轻声问。 

“爱。”我想着怎么才能摆脱她。

“我也爱你,真的,你不知道我多爱你。”

“好啦,”我说,“别说内疚的话了,也别假装爱我。回去睡觉吧。“

我回房躺在床上看书,书里有人说:“我这辈子可能不会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就过去了。” 我又看了一遍这句话,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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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出海面》

“我也曾追求过真情,可总和肉体遭遇。”她说,“我很灰心。”

我接到请柬,想起当年获奖时少年得志的情景,恍若隔世。其实并无龙门,人只不过给自己制造幻境,一时一地称雄,自以为与众不同。

他跟我说:“我们种种不顺和苦恼归根结蒂一个穷字。为挖这个穷根,我什么都不吝,就是搭上一切也在所不惜。你为什么不说话?”他问我。 

“我自知不敌。”

她也不管不顾,喷着酒气对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喜欢你。你是个多好的女孩,当年我像你一样,比你还漂亮。你怎么爱上石岜呢?太不应该了。他是什么东西,我知道,没出息,不伦不类的男人。你指望他发财吗?没戏,他没戏。发了也没劲,我发了,有的是钱,那又怎么样?跟你说句真心话吧。到了我这一步,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想的不是接过厚厚一叠钞票时刹那间的快感,不是欢耍游乐时的恣意放纵;而是你这个年龄时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微笑,早晨起来看到的一个正在升起的太阳。来世——如果有的话——我要当一朵花,在阳光中开放;我要当一只小鸟,飞在天空,只让孩子们着迷……”刘华玲说不下去了,呜呜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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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把瘾就死》

一篇絮絮叨叨神经质的婚姻故事。非常讨厌,没有摘录。但是男主角的失败痛苦自怨自艾依然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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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凶猛》

最喜欢的一篇。王朔为什么这么懂小破孩,能字里行间写满那种青春期里躁郁不安的情绪。有的时候感觉在故事里看到了自己。

我感激所处的那个年代,在那个年代学生获得了空前的解放,不必学习那些后来注定要忘掉的无用知识。我很同情现在的学生,他们即便认识到他们是在浪费青春也无计可施。我至今坚持认为人们之所以强迫年轻人读书并以光明的前途诱惑他们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到街头闹事。

当人被迫陷入和自己的志趣相冲突的庸碌无为的生活中,作为一种姿态或是一种象征,必然会借助于一种恶习,因为与之相比恹恹生病更显得消极。

可能是腼腆的天性,或是从小就善于习惯于在执有坚定道德观的大人面前作伪,我一向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兴趣所在,愈是众目睽睽愈是若无其事,时至今日,这已经成了一种顽固的本能,常常使人误认为我很冷漠或城府颇深。

这是我的一个习性;当受到压力时我本能地选择妥协和顺从,宁肯采取阳奉阴违的手段也不挺身站出来说不!因我为从没被人说服过。所以也懒得去寻求别人的理解。人都是顽固不化和自以为是的,相安无事的惟一办法就是欺骗。

在我少年时代,我的感情并不像标有刻度的咳嗽糖浆瓶子那样易于掌握流量,常常对微不足道的小事反应过分,要么无动于衷,要么摧肝裂胆,其缝隙间不容发。这也类同于猛兽,只有关在笼子里是安全的可供观赏,一旦放出,顷刻便对一切生命产生威胁。

我又羞又急,渐渐萌生出一种难以遏制的愤怒,真想抄起个什么沉重结实的东西扔过去,以惊人的“豁啷”一响和满地粉碎的结果来表达我的感情。当然,同我鼎沸欲喷的情绪恰成鲜明对照的就是我身体的一动不动。

我一点也不感动,不是施教者不真诚抑或是这道理没有说服力,而是无法再感动了。类似的话我从不同渠道听过不下一千遍,我起码有一次到两百次被感动过,这就像一个只会从空箱子往外掏鸭子的魔术师,你不能回回都对他表示惊奇。另外我也不认为过份吹捧和寄予厚望对一个少年有什么好处,这有强迫一个体弱的人挑重担子的嫌疑,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造就一大批野心家和自大狂。

我对米兰那些日子的印象如此丰富,那么密实,环环相接,丝丝入扣,甚至重叠交织,分隔不开,想来那段时间我们是经常见面的。为什么我还会有难以排遗的寂寞心情和压抑不住的强烈怀念?为什么我会如此激动?如此敏感?如此脆弱?平日同空见惯一向无动于衷的风景、世想,乃至树叶的簌响,鸟类的呢喃,一朵云的形状,一枝花的姿态,一个音符,甚或一籁俱寂都会使的深受感动,动辄热泪盈眶。 难道万物突然有灵了么?

我感到现在要如实描述我当时的真情实感十分困难,因为我现在和那时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记忆中的事实很清楚。毋须置疑。但如今支配我行为的价值观使我对这记忆产生深刻的抵触。强烈感到这记忆中的行为不合理、荒谬,因而似乎并不真实。我习惯于从逻辑上贬斥与我所奉准则不同的人,藐视一切非我族笑都的蹊跷存在,总认为他们是不健全、堕入乖戾的人。如此这般,当我面对我自己原先那个貌合神离的形象运笔时,我感到一种强制性的性扭曲,需要付出极大令人不快的毅力才能保持住真实,就像骑着一匹劣马踩着铁道线上的枕木行走。

也许那个夏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看到了一个少女,产生了一些惊心动魄的想象。我在这里死欠活来,她在那厢一无所知。后来她循着自己的轨迹消失了,我为自己增添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怎么办?这个以真诚的愿望开始述说的故事,经过我巨大、坚韧不拔的努力变成满纸谎言。我不再敢肯定哪些是真的、确曾发生过的,哪些又是假的、经过偷梁换柱或干脆是凭空捏造的。要么就此放弃,权当白干,不给你们看了,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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